第137章我还挺想的

智慧还以为老夫子说着玩的,不想他当真跟上了车,开了导航,左转右转一通指挥。没过几个路口,林双星揉了揉笑酸的腮帮子,“得,我知道要去哪儿了,快把您那导航关了吧。”

孔老师的语音包是自己录的,风格不太好形容,能感觉他力求制作一包京韵大鼓腔的语音,但经过合成技术处理的尾音,莫名就有了那么一丝不符合年龄身份的鬼畜感。林双星每听一个指令都笑,智慧一路都在憋笑,憋得胃有点疼。

车子开出十多公里,停在了一家必胜客门前。智慧傻眼,“咱学校道口就有一家,为啥跑这么远来。”

林双星怦地关上车门,“这地儿还没黄铺儿呢?”

孔老师说:“闹呐,国际大牌,那么容易黄铺儿还得了?”

老头儿一马当先进入餐厅,智慧迷迷糊糊垫后,走上台阶的时候林双星停了一脚,指着餐厅斜对面的位置,“我高中在那儿念的。”

天太黑,智慧没看清,但大概猜到老夫子是来怀旧的了。

“星儿高考的那天……他妈妈去世了。”金生金的话在耳边浮现,智慧猛然想到:林双星的高中生涯,是以母亲去世为标志的。他连高考不愿重提,与高中班主任的这个怀旧局,要怎么吃得下去?

林双星疑惑地看着勾住自己臂弯的那只手,“嗯?”

智慧脱口就说:“你要是不想和他……”又突兀地合上嘴。

他也许没那么在乎,自己又何必强行点拨?

“不想什么?”抬手拂去吹落在她流海上的一星残雪,林双星低头凑近她的脸,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黑黝黝的双眼,用低到几乎气声的暧昧语调说,“我其实还挺想的。”

智慧后脊梁一麻,有种被爬行动物盯视的警觉。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来不及收回,被攥进他掌中,牵着她大摇大摆地步入餐厅。

一顿饭吃下来,智慧悟出个关心则乱的道理来。

她只顾着紧张林双星的感受,却忘了孔老师并非谢沁那种心直口快的大小姐。老先生半辈子都在跟叛逆期的中学生打交道,哪些话是刺激哪些话是鼓励,当说不当说的,自然要比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书匠更有分寸。

对于林双星的家人过往,他只字未提,只聊毕业后这五年。

林双星这五年的事迹,要叫金生金来说,就是一部典型的纨绔子弟的败家史,而经林双星自己剪裁润色后,倒有点失足青年忏悔录的痕迹了。盘点这些年自己以玩闹心态入场,三分钟热血流尽就转场的作法,他大言不惭地说:“也算是我流血流汗付出过的事业,对吧?不一定非得赚着钱了才叫事业。”

智慧假笑,“嗯,你的事业是花钱。”

“挺好的,这个心态。”孔老师又切了一片披萨放到林双星面前,抑扬顿挫念起诗来,“桃花仙人种桃树,又摘桃花换酒钱。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叫什么来着,哦,佛系,对吧?都是境界。”

智慧忍不住吐槽,“您老对‘佛系’有什么误解吧?佛是普渡众生才不在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,他这凡事都不在乎、不上心、不求上进,明显是犬儒主义。”

孔老师一副刮目相看的惊讶表情,“小智老师平常挺会调动学生积极性的,怎么对待家属这么苛刻打压呢,说说话一顶主义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。”

林双星乐得接茬儿,“我又不是她学生。”

智慧看他一眼,没词了。

孔老师笑道:“有人挣了钱才乐呵,有人他只想折腾,有的人他就不愿意去改变——如果不能确定会变得更好,安于现状又招谁惹谁了呢?天底下这好几十亿人,不可能就一种活法。咱们立德树人是教学任务,是培养方向,但你不好站在制高点上来指责别人的生活。”

林双星连连点头,“还是老师看得穿。”

“那你经历了这么些,是想安于现状,还是更愿意折腾?”不等他回答,孔老师就做了结论,“还是想干点什么吧?眼界已经打开了,就很难忍受只看这一口天。”

“有想干的事儿啊,就不知道这次能坚持多久。”

“我听听……”

智慧上次听林双星大谈事业,还是他骗吴潼老公那会儿,主要是自吹自擂,吹得不着边际那种。而在孔老师这儿,他是认认真真在讲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,有些连智慧都是第一次听到。善于沟通的人总是拥有很高的聆听技巧,孔老师是个很好的听众,总能让人产生更多的倾诉欲望。

类似那种自己觉得喝完大酒之后来碗热粥很舒服,就想找一夜店旁边开粥铺的创业动机,在智慧看来是匪夷所思的,是“有两个钱儿烧的”。

可孔老师就颇为认可,说这就叫服务意识和生意头脑的,“所以像咱们,就只能把粥2元一碗卖给吃早餐的人,同样一碗呢,人家就能卖到20块,差在哪儿?”

智慧捂嘴大笑,“差一个酒蒙子。”

林双星郁闷,“甭跟她唠这个。她就是六零代,您才是九零后。”

九零后老夫子对林双星提到的直播工作室尤其感兴趣,细细打听过各路主播后,毛遂自荐,“你看我来个什么话题的直播?”

林双星奉承道:“老师您这岁数开播,本身就是话题,回头来我工作室,我安排人帮您策划,费用打五折。”

“打折的意思是——还收我钱啊?”

“亲兄弟明算账吗?”

老头儿眯起眼,“行啊,兄弟?”

林双星赶紧拱手作揖,“老师、老师。”

智慧惊讶,“原来你叫‘老师’也挺溜的,叫我一声听听。”

林双星推开那张落井下石的脸,“滚蛋。”

“对了。”孔老师重点抓得奇准,“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?”

智慧不假思索,“他是我房东家孩子。”

林双星摇头笑笑,“她在给我补课。”抬手把玩智慧垂在肩头的发梢,漫不经心道,“我爸想让我参加高考。”

这下不只智慧,就连孔老师也明显地一愣,“挺好的。”

“好吗?”林双星嘲弄地弯起双眼,“那我大概是太佛系了,就总觉得吧,有些事情,差不多得了。好了坏了的,能怎么样呢?也不耽误谁活着,过了就算了。您是教语文的,我这么说,您应该能想到一个词儿了:时过境迁。”

智慧震惊得,一下子愣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。“你”了个开头,没说出一句完整话来。

孔老师塌了双肩,半晌才低低笑道:“是啊,就好比当年你们都爱吃这个,现在再来,吃的不过是个念相,实际还不如去捞盘爆肚儿就二两白酒来得爽口。”说着又呵呵一声,笑声里有一点喑哑浑浊,“这真是上了年纪,嘴上不服,作风就是这么老派儿。”

饭后将孔老师送回家,回来的路上,智慧始终不发一言。

林双星有自知之明,“运着气等骂我呐?”

智慧倏地扭过头去,毫无头绪地盯了他两秒种,又倏地转回来,继续眼观鼻,鼻观心。怒极无为,还有一个好处,就是在对方自知理亏的时候,沉默对他来说也是种压迫。

林双星倒确实有点慌。他怕的不是智慧生气,因为心知她肯定会生气。

高考这件事是一个死结,两人都掐着自己那根线头,谁都不打算松手。他已做好无解的准备,选择回避不抗争,甚至不正视、不提及,得过且过是他的方法,但当不得不表态的时候,他也不会含糊。几次都惹她狠批一通,大道理讲到天黑,林双星习惯了。

像这样该该骂人的时候不吭声,才叫他手足无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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